采访、撰文｜赵力
封｜火锅花园
“我们公司的这个产品首检单，杜工，你还是签了吧！”这个质检部部长每个字看起来都是在商量，语气却是命令的。
杜文明沉默着。
“你们公司别的代表，我们也都认识。你第一次来。以后还要常来常往。”质检部部长把手机向杜文明的方向推了推，上面在播放一段视频，那个趴在床上、背对着镜头、哼哼唧唧的男人正是杜文明。
杜文明的汗毛都竖起来。可心里又腾起一股火。
打开同志软件
杜文明一直盼着出差。可他所在的单位和别的公司不太一样。别的公司愿意选派年轻人出差，年轻人抗折腾，家庭负担少，也更听话。杜文明所在的单位却通常选派工作五六年以上的职工。这家单位是制造型企业，主要承制一些要求较高的精密零部件。其中一些零部件的加工过程需外包给其他厂家，这叫做“工序外包”。在承接“工序外包”的厂家完成第一个工件后，需经单位选派的技术人员到现场验收。验收合格后才允许大批量加工。如不合格要么由技术人员现场提出整改意见，要么下发不合格品审定单，取消后续的合作。因此对出差人员的资历和经验要求是比较高的。
生于1995年的杜文明在西北老家读完硕士后，下定决心要离开那片看不到海的内陆省份。身为同性恋的他不希望被家里逼婚。
2023年2月底，单位忽然安排他到成都出差。“我有开单权吗？”接到任务的杜文明有些惊讶地去问部门领导。所谓开单权，指的是审理完产品后，开出合格或者不合格审定单的权力。
“你来三年了吧？的确时间有点短，可这个项目组除了你，另外两个人都出差了，这个活儿还有点急。”部门领导像是自言自语，“我先给你一个临时的开单权。看看你这次审理的情况。如果合格，就提前给你授权吧！”杜文明又高兴又有压力地踏上了这次出差的旅程。
这是杜文明第一次出远差。以前两次出差，都是在附近城市，早上六点多出发，晚上六七点也就回来了。这次则至少需要三到四天的时间。这家公司给杜文明在工厂旁边定了酒店。
杜文明这些年一直单身的原因是，他的举止有些女性化，说话声音也温柔。在西北内陆省份，杜文明这样的状态，是不太受人待见的。他本以为到了别的省份，人们的想法会更开放。
杜文明参加工作后，一次到其他部门探讨工作。已经离开的杜文明发现手机落下了，便掉头去取。推开门的一刹那，听见里面一个男人说，“我最受不了这样娘们唧唧的！”杜文明猛地推开门。办公室里的五六个男人齐刷刷望向杜文明。杜文明气哼哼地取回手机。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，里面爆发出一阵大笑，杜文明马上知道自己刚才那几步路走得太娘了。
而这一次，杜文明出差却受到了对方公司的“厚待”，这让杜文明有些开心起来。
“杜工，我们是今天就评审，还是明天？”
“你们几点下班？”杜文明的声音温柔起来，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，笑着回答，“五点半。”下午三点多，杜文明进入了这家公司。他悄悄打开了同志社交软件。
杜文明是个好玩的人。而这家民企给人的感觉宽容和接纳更多些。杜文明先去车间看了已经加工的几个产品。这是一家小微企业。厂房里大概有三排设备，基本都是精密车床或铣床，还有一台三坐标测量仪在单独封闭的房间里。杜文明看到自己单位的产品成品放在一堆加工件里，没有任何的保护和隔离，他感觉不妥，这很容易划伤表面。
就算如此，杜文明此时脑子里想的还是先审一审图纸和资料，“我在哪个办公室审核？”
“杜工，是这样的，我们今天算上您，有三组审核。其他两组把会议室都占了。要不咱们明天再审？我们先送您回酒店？”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和杜文明年纪差不多的男人，很瘦。他自我介绍是贵州人。后来杜文明听别人都管他叫查总，才有些惊讶，“你的职务是什么？”查总笑着说是总经理助理。
杜文明不想初次见面就表现得过于听话。但早上六点多出门、飞了四个小时的杜文明确实有些累了，想早点回酒店休息，另一方面是因为软件上有人给他发消息，他想快点回酒店去看一看。想发生点什么，应该很容易。杜文明心里痒痒的。他基本上没接触过南方人，长相比北方人更为俊秀的南方男人，激发了他的兴趣。
当时正是傍晚时分，整个成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。雾蒙蒙的天气，让人忽略了时光的流逝。两人尽兴后，已经是华灯初上。杜文明并不知道，按照规定，他应该和工厂发出第二天审核文件清单，但杜文明的疏忽以及陌生人带来的愉悦让他沉沉睡去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醒。
杜文明发现并没有人催自己，更没有人责怪自己迟到，他心里感慨了一下。
火锅花园
第二天，杜文明发现，这次审核并不顺利，首先是工厂方面，虽然嘴上客客气气，实际上却拖拖拉拉。杜文明提出一些问题后，对方想的不是怎么解决，而是跟杜文明打哈哈。
杜文明对他们说，这些要求是为他们好。查总听完，说去找技术人员来和杜文明直接沟通。但在接下来半个多小时里，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杜文明自己。杜文明心里烦乱，便上了软件。昨晚刚亲热完的男生在线，距离还不到一公里。杜文明忍不住和他抱怨起来。
一开始男生只是听杜文明的抱怨，听得多了男生就问杜文明，“你这是在哪个地方啊？”杜文明想都没想，随手把定位一发。男生劝他不要生气。
半个上午无所事事后，杜文明接到了领导的电话，询问进展。杜文明有些心慌，本想和领导汇报对方的拖延，但又顾忌一旦说了情况，会显得自己没有能力。索性嘴硬着说，一切顺利，已到现场看过产品了。领导又叮嘱几句，便挂了电话。杜文明发现自己出了冷汗。
领导的这通电话让杜文明重新审视这次出差的工作要求。在印象中，其他同事到对方公司进行产品评审，多半只是三到四天时间，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，难免会引起领导和同事的注意。
杜文明在上午十点多发出了要求，要在十一点前后召开评审会，他会提出关于技术文件、图纸和产品不符合要求的地方。会议倒是按时组织了，可之前的查总不见了踪影，杜文明一人面对质检部、生产部、技术部三人。一时间舌战群儒般，杜文明说得口干舌燥。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，对方不同意对产品的热处理环节进行重新加工。
杜文明正烦着，昨晚亲热的网友又发来信息。杜文明开完会才回信息，说是进展不顺利，双方吵了起来。杜文明觉得自己说多了。
“别生气，我晚上请你吃饭。”网友说。杜文明想到自己从昨天到今天，连着吃了汉堡薯条和咖喱鸡，的确应该品尝一下成都当地的美食。
网友和杜文明约在了工厂大门旁边见面，网友帮忙叫了顺风车。去了一处中间有人工湖，湖上还有表演歌舞节目的舞台，周围则是起起落落的火锅包房的“火锅花园”。
正是二月，成都的天气阴冷。当地人都穿着薄薄的羽绒服，杜文明有点傻气，穿着薄棉服就出差了。在室内还好，没想到这个“火锅花园”是半露天的，别看一个个玻璃房子，其实根本不保暖。尤其杜文明和网友这样的散客，到了之后又要等台，又要坐在没有暖炉的散台。“多吃一点，身体就热乎起来了。”网友对杜文明说。他还贴心地点了煮啤酒。
杜文明没喝过煮啤酒这种东西。热乎乎的，里面好像还加了一点酒酿，味道甜滋滋的。杜文明一个人就喝了一扎。牛油火锅的热气扑面而来，红汤滚滚，香气扑鼻，浑身也不冷了。
有了美食，杜文明和网友边吃边聊，两人也不像之前那么谨慎了，就跟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。杜文明才知道网友已经失业好久。“别提了，都是疫情影响，尤其像我们这种学历也不高，家还是农村的，一时间也找不到啥办法。还是羡慕你，工作稳定，一个月的收入也不错。”网友的一番话让杜文明心情愉悦，顺口也说了些自己的苦恼，包括这次出差遇到的不方便。
色情视频
第三天，杜文明还是在现场处理技术问题。他本希望可以帮工厂把零件改好。“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个热处理工艺达不到标准，这种张力处理如果不符合要求的话，我们拿回去没有办法用。”那个产品大概有两到三处比较关键的工序，但显然热处理工序处理得最差。杜文明也因此才和对方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线。
但工厂不是很高兴，因为主要是设备限制，无法达到标准，就需要外委。外委加工是一笔额外费用。这笔费用在这家公司最开始报价时没有同步提出。而杜文明所在的单位是不可能给这笔费用的。
问题已经清楚地摆在面前，双方争执这笔费用谁来出。对方的态度让杜文明很不舒服，“杜工，你打电话回去问问能不能承担这笔费用？是你们提高了要求，所以额外产生这笔费用。”
杜文明拿出承揽任务时的图纸。图纸上明明白白写着表面热处理的需求及材料和张力要求。杜文明立刻把那张图纸用手机进行拍照。看到这一幕，这家公司的技术人员沉默了一下。几分钟后，查总来了。
“杜工，我来晚了。晚上我请你一起吃个饭吧！”消失了两天的查总又出现了。杜文明拒绝了，“我只想快把这件事情处理好。”杜文明是想尽快处理好产品，自己也能有时间去转一转，但他越着急，对方越不着急。
“杜工是不是晚上有安排？那我们就不打扰。但是这个产品，我们重新增加一道工序的确有难度，杜工也帮着想想办法。”查总说完这些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，就往杜文明的口袋里塞，应该是红包。
杜文明被火烧到了一样蹦起来，此时网友恰好发来消息，杜文明借故离开了房间。再回来时，房间里只剩了质检部部长，“领导的意思是让我和你再协商一下，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这个环节规避掉，不然接下来我们公司利润太少，这个活就不想接了。”
杜文明脸色一沉，他也不想多说。因为还要在这里住一晚，又懒得再找别人，于是第三次见到了那位网友。不同的是杜文明转到另一家酒店去住。
三面之缘，杜文明彻底放下了警惕，甚至连查总、质检部部长的名字也都随口讲出。
次日，也是出差的第四天，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，今天杜文明需要给出最终的确认报告。而对方公司原本同意在早上九点开碰头会，但在杜文明出发前往公司前，查总忽然打电话说推迟一个小时。
这场姗姗来迟的会议，已经在杜文明的脑海里勾划了很多次。无论如何，这一定不是一次容易沟通的会议，杜文明也做好了就算对方不同意，自己也要开不合格品审定单的决心。
“来迟了，久等了。”让杜文明想不到的是，查总听完他的决定，竟然没有纠缠。反而冒出了一个问题，“杜工去没去过太古里？”杜文明一愣，下意识地回答，“还没来得及去。”查总一本正经地说，“你可以穿粉衬衫去太古里。”
杜文明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弦外之音。但他立刻察觉到，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，便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杜文明担心回单位没有证据，证明自己和这家公司在不合品的审理上做过针锋相对制衡，因此在会议开始前就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。
质检部部长推过了手机，“你看看这个。”上面的视频是一个男人的后背，身后是另一个男人在撞击。侧脸的男人就是杜文明。
杜文明骂了一句，直截了当地说，“你们这是在威胁我了。”查总笑，“哪里谈得上威胁！不过就是想让杜工帮帮忙，不要开这个不合格品审定单。这是双赢的事，你也放心，我们也放心。”
杜文明沉默了一下。质检部部长也见缝插针，“杜工，以后也欢迎你再来。我们成都还是不错的。”
杜文明忽然想到这几天一直热心陪着自己的网友，自己跟他的确说了不少关于工作的事情。杜文明要求再看一下视频，对方有些轻蔑地把视频推了过来。杜文明确认了，的确就是他。他想到网友说他已经失业很久，不知道这次管这家公司要了多少钱。
“你们花多少钱买到的视频？”杜文明直接问。查总又笑，“多少钱你不用担心，只要你不开这个不合格审定单，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。”杜文明知道自己一旦有把柄落在这家公司手里，后续搞不好是没完没了。
“杜工，我们也很了解你们的行业。你这种事情如果拿出去，不好听，以后也影响你的发展。你是年轻人，年轻人嘛，也可以说是爱好多、好奇心强……”查总慢条斯理地当起了好人。
杜文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，也是在那一刻，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，只觉得心里有一个声音问，“怎么办？要不然拼了！”
有些事情是瞒不过去的
杜文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“我已经录音”这句话说出口的。等他意识到这一点，查总和质检部部长都变了脸色。质检部部长率先开口，“杜工，我们也不想做坏人，但你这样，我们也没办法。如果我们把这段录像发给你们单位，你要不要考虑一下？”
杜文明反而稳下了心神，“大家既然已经撕破脸，那也没什么好谈的。我做了什么，那是我的私生活。你们能买到，那也是你们的本事。但是我今天这个不合格的单子开定了。”
说完这些话，杜文明从书包里拿出出差前打印好带过去的审定单，默不作声地填起来。查总一直没再说话。质检部部长竟然伸出手去抢单子。杜文明心里一惊。他立刻意识到，这可不是久留之地。
杜文明一共有两部手机，他急忙拿出没有录音的手机，按下了110。审定单也不要了，站起来边往会议室门口走，边拨通了报警电话。看到这一幕的查总按下了质检部部长的肩膀。
杜文明完全不肯停留，110接通后，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，接警员问他现在是否安全？他回答目前安全。接警员又问是否需要出警？杜文明迟疑后回答说先不用。
杜文明打车回酒店，在路上他给领导打了电话，简要汇报了自己遇到的情况。领导忙让他立刻订票回来。等飞机落地，杜文明也没敢停留，第一时间回到单位。在四个小时的飞行中，杜文明已经想明白，有些事情是瞒不过去的，但可能大家也不想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到了单位，已是傍晚。杜文明和领导汇报时，他先说了产品本身的加工问题和成本问题，又讲清楚了这家公司的刁难。最后，杜文明开了口，“领导，我向您承认错误，我在那面认识了个不错的人，本来想交朋友，却被对方威胁了。但我不敢也不会拿自己的私事耽误工作。”
杜文明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批评。没想到领导没有过多询问他的私事，而是肯定了他的做法，并让他尽快快递出最终的审定单。
出差已经过去了六个月，杜文明没有接到这家公司的任何信息。八月底，领导把杜文明叫了过去，“还是上次那个零部件的加工，这次换了江苏的一个厂家。还是你去吧，比较了解情况。”
杜文明点点头。订完机票，他琢磨了一会，默默删掉了同志交友软件。🌈
相关推荐
- 我在床上被前任拍了视频
- 我四十岁才第一次接触同性
- 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的夺子之战
- 一对选择异性婚姻的同性情侣
- 台风天的初爱体验
- 我给老年同志做“天使”
- 不好意思，我男朋友在
- 他在非洲，他在北京
- 一个开在大学食堂的“夫夫店”
- 前男友让我感染了艾滋
彩虹网 - 每一种认真的颜色都值得被欣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