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工地上 两个喜欢互吃苹果的男生，图文无关
一
工地上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，这可把这群大字不识的男人女人们给激动坏了。
一群人挤在大路上，头拼命地朝前探着，想一睹传说中读书人的模样。
阿尧也在这人群当中。
只不过和其他人急吼吼的模样相比，他显得安静又腼腆。
大学生终于到了，是和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一起来的。
人群骚动起来，大家脸上的表情显得兴奋又着急。
“脸可真白呀。”有人说道。
“这小伙子的衣服穿得好整齐，和我们这些下苦力的大老粗就是不一样。”
“嘿，你瞧见没，他的手指又细又长……”
“哟，谁跟你一样，看得那么仔细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。”
“你说谁呢…”
人群中两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嬉闹了起来。
阿尧没有出声，只是静静地看着，看得心砰砰跳，看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。
“他可真好看，从头到脚都好看。衣服、裤子、鞋子都好干净，比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干净。”阿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。
中午吃饭时，大学生成了大家嘴里的讨论话题。
有人说他是来这指导工作的，也有人说他是来这里教大家识字的，更有人说他是犯了错误被下放到这里的。
阿尧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，但耳朵竖得很高，一直在听他们的各种猜测。
听到最后，他发现所有人的口吻里都透着浓浓的羡慕。
羡慕大学生这个离他们很远很远的身份。
二
第二天快吃午饭时，工地上管事的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，清了清嗓子说道：“各位，我给大家介绍一下，这位是刚从交大毕业的大学生沈均，来我们这里指导两个月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沈均就赶紧接嘴说道：“哦，不不不，我是来这里实习工作的，不是指导……”
管事的一脸谄媚地笑：“沈大学生不用谦虚啦，领导都给我说了，您就是来我们这里体验下生活的，过两个月就要回市里上班的。”
阿尧发现沈均的脸红了起来。
红得真好看，像熟透的苹果一样。
那种他好几次都想买但却一直舍不得买的苹果，红扑扑的艳艳的，看起来格外诱人。
排队打饭的人很多，阿尧排了快20分钟才终于打到饭。
他刚一坐下来，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沈均。
他一个人，面露愁容地吃着饭盒里的饭菜。
“是不是这里的饭菜不合你口味？”阿尧走过去，坐在了沈均的面前。
沈均抬头看了一下，有点意外，随即不好意思起来：“不是，不是……”
“我们这里条件确实不太好，这些饭菜我们粗人吃着还能填饱肚子，你们文化人可能就够呛了……吃不下去吧…”
沈均像被说中了心事，脸又红了起来，沉默不语。
“你打的饭菜已经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了，还是别浪费，快吃吧。”
沈均使劲儿塞了一口到嘴里，像女人生孩子一样，用尽了全力，最后吞了下去。
“你看着也没多大，在这工地上干几年了？”沈均看着阿尧。
“有五年了吧，我14岁就来这赚钱了。”
“14岁？”沈均不可思议。
“是呀，家里没钱，活不下去，只能早点出来赚钱。”
“那你上过学吗？”
“上到小学五年级……”
沈均不再说话，阿尧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复杂的情绪。
“你干嘛要来我们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呢？”
沈均犹豫了半天，开了口：“我不想要家里安排的工作，跟我爸吵了一架跑了出来……结果我爸还是知道我来这儿了，给这里的领导打了招呼……”
“我们这儿条件不好，经济差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没有，估计你待不下去……”
沈均看着阿尧，眼珠子转了转：“嘿，你会说英语吗？”
“英语？不会……”
“那要不我教你学英语吧，也算找点事情做。”
三
第二天晚上，阿尧去到了沈均的宿舍。
进去之后，阿尧就愣住了。
这里是单人间，收拾得很干净。
房间里一张床，一张书桌，一个台灯。
书桌上有厚厚的一堆书，还有一个收音机。
两个人面对面坐着。
“我们今天先来学习各种水果的单词。你跟我读，香蕉是banana，苹果是apple……”
沈均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游荡，阿尧觉得自己听入了迷。
他说英语的时候，声音好好听，又温柔又飘逸。
阿尧只觉得自己的嘴在机械式的发声，心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。
那里，他和他融在了一起。
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，房间里的英语声终于停了下来。
“怎么样，说英语不难吧，明天我们继续学，好不好。”
阿尧差点没反应过来，赶紧说：“你真觉得我学得会？”
“那当然，虽然下力我赶不上你们，但是教书这件事我可是很厉害的，我从小就厉害…”
说完，沈均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：“对不起呀，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。”
阿尧笑了笑：“没事儿，我本来就是粗人。”
再去到沈均宿舍的时候，阿尧专门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去。
他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一身灰蒙蒙地就跑去了。
敲门，沈均开了门。
“嘿，你到了。”
他发现沈均好似很开心。
“你有什么好事儿吗，感觉你很高兴的样子？”
“因为见到你了呀，你来我这，我就有人说话了，不然在这个鬼地方我得憋死。我爸给这里的人打了招呼，不让我干活，我每天什么也做不了。你每天晚上来我这，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。”
阿尧脸红了起来，像苹果，不对，是像a—p—p—l—e。
“我给你带了个东西。”阿尧从荷包里缓缓地往外掏。
“什么？”
阿尧掏了个红通通的apple出来：“这个是我今天下班后骑车去镇上买的，给你的。”
“哇，谢谢你，来这儿最想吃的就是水果，但这附近根本买不到。”
沈均从阿尧手里接过苹果，突然他发现阿尧的手背上掉了很大一块儿皮：“等等，你这儿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儿，小事儿。”
“告诉我，到底怎么了。”
“唉，就骑自行车骑太急了，摔到的。”
沈均一脸感动和歉意，拉过阿尧的手：“来，我给你包扎一下。”
“这个苹果我们一起吃吧。”
“不用，专门给你买的，而且我也不喜欢吃苹果。”阿尧吞了吞口水。
“不行，必须一起吃。”阿尧站起来，在房间里到处找水果刀。
找了半天没找到。
“没有刀可以切……怎么办呢。”
“不用，我真的不吃。”阿尧说道。
沈均尝试用手把苹果掰开，试了几次，都失败了。
“要不这样，我咬这边，你咬那边。”
啊，阿尧的脸红得像两个苹果合在了一起。
“不好吧…”
“有啥不好的，来，你先咬。”
沈均把苹果递到了阿尧的嘴边。
阿尧的心噗噗地跳，脸红得像烧起来了一般，然后，他慢慢地咬了一口。
很小的一口。
接着，沈均咬了第二口。
然后，阿尧咬了第三口。
沈均咬了第四口。
到后面，他们发现自己根本已经没有区分哪边是哪边了。
阿尧咬的就是沈均刚刚咬过的地方，沈均咬的又是阿尧刚刚吃过的地方。
一个苹果终于没了。
四
自此，阿尧隔一天就要带一个苹果去沈均的宿舍。
沈均说不要这么破费，阿尧说这是学费。
于是两个人，一边说英语，一边互相咬苹果。
关系慢慢熟络了，两个人还通常为谁刚才咬得大口了一点而扭打起来。
从床上滚到地上，又从地上跑到床上，最后都没有分出个所以然出来。
每次学英语的一个小时时间也慢慢变成了两个甚至更多的时间。
因为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在嬉闹，都在争着多咬一口苹果，学习时间被严重压榨。
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慢慢到了。
沈均的父亲已经打了几次电话，让他必须赶紧回市里了。
但是他就是拖着不想走。
工地上的领导也来低声下气地催过几次，说让他赶紧回去，别让他父亲生气，别让他们难做。
沈均没办法，最终同意了。
走之前的那晚，阿尧带了一个特别大特别红的苹果。
但沈均却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。
“阿尧，我明天就要走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这次你是非走不可了。”
“我走了，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阿尧低着头，沈均觉得他好像在哭。
“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市里吧。”
“不，不要……我就在这里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那个地方不属于我这种人，这里才属于我。”
沈均站起来，眼睛湿润。
他蹲下来，钻到床底，然后掏出一个包裹。
打开，阿尧看见是一个个鲜红的苹果。
“这些是我给你买的，我走了以后，就没人和你抢着吃了。”
阿尧看着那一个个血红的苹果，目瞪口呆，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“我会记得你的。”沈均看着阿尧。
“我也是，一直……记得……永远记得。”
“阿尧……”沈均没忍住，上前一把抱住了阿尧。
第二天早上七点，来了一辆汽车接沈均。
男男女女们又像看稀奇一样，围堵在马路上。
这两个月，他们不仅看到了传说中的大学生，还看到了小汽车，真是开了眼了。
沈均看着一点精神都没有，耷拉个脑袋，慢悠悠地朝汽车走去。
“看嘛，大学生就是好，人家就要回城里上班了，不像我们这种人只能在这里窝一辈子。”
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沈均上前拉开车门，回头朝人群里扫了一眼又一眼：他在找阿尧。
但是却没见他。
确认再三，人群中没他，他终于抬起了脚，钻进了车里。
车子发动，往外开去。
突然，人群中冲出了一个人。
是阿尧。
他手里捧着一包又红又大的苹果，像疯了一样在车的后面追着跑。
大家都很疑惑，不知道阿尧在干嘛。
阿尧越跑越快，但车开得更快。
车快看不见了，阿尧跑得太急，摔倒在了路边。
苹果撒了一地，像没有未来的苦命人一样，东南西北地到处滚。
阿尧躺在地上，看见一个个红艳艳的苹果，泪水流了下来。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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